看完【海街日记】,心情不错,在阳台抽烟。

看到夜风把尚在燃烧的烟灰吹成飞扬的火星,突然感到此时此地是一个极为熟悉、似曾相识的场景。有时候人辨认自己所在场合的感官途径,并不仅仅受限于视觉所见,因为嗅觉触觉温度湿度甚至磁场,都是记忆总体的子集。

所以说日历翻到立春我不会认账,非得等到走在路上,暖风拂面背后渍有汗汽,春装显厚,同时风中还夹杂新芽在指间搓碎的草木气息——这时候,我会想:到春天啦。

于是我知道,这时的风和烟味,发端自九份的夜晚。

记忆的主体关于一个人,一句话形容的话,长得像低配版的刘德华,或者说,一个失眠的台湾大叔。

出于某些惭愧的理由,我坐在九份老街正对面的那家Family Mart前,过了一个通宵。和我作伴的就是他。

长得酷似华仔,一身工装加鸭舌帽,我开始误以为他是全家的送货司机。交谈后马上发现,他只是个偶尔客串导游的九份居民。寒暄后,他从怀里掏出一瓶捂热的台湾甜酒问,喝不喝?

我看了眼瓶上的贴纸,22度,于是闷掉小半。我就中意这种自带故事和酒的聊天对象。

于是开始天南地北神侃。我把在7-11买的店员推荐的8mg焦油量的Gentle递给他,他抽了口说不习惯,递给我一支Winston。后来知道这是被日本公司收购的美国烟草牌子,味道比较细腻,或者说比较有台湾风格。

“我蛮佩服你们这些来旅游的。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嚯,跟你一样,自己一个人,环岛旅行。她跟我讲话,还问,叔叔叔叔,九份是不是因为原来只有九户人家,每次去集镇都要把买回来的东西分成九份所以叫九份呐。我问嚯,谁讲给你的?她说网上旅行指南有写啊,遇到导游也这么说啊。我说干!那都是骗你们的啦!你不知道,原来日占的时候,九份这片是日本人挖金矿的地方,超繁华的咧!当时管它叫小香港。”

“日占时期后来呢?”

“后来国民党嘛,再后来拍了《悲情城市》,又有说是什么日本动画的场景,才变成旅游目的地的。说起国民党,我记得我还在念国小的时候,这边还住蛮多大陆来的老兵。你是哪边人?”

“我湖北人。”

“我记得一个老兵嚯,他别的什么都不吃,就吃馒头,加辣酱。他招呼我到他家里做客,就是馒头和酱。那个酱啊,我吃了流眼泪。可是他觉得好吃……”

不宜公开讨论的政治话题

“我还是觉得你们自己过来玩狠厉害。”

“没有啊,其实像我们现在来台湾很方便啊。办好入台证,买机票,订民宿就好。主要就想亲眼看看,那些看过的台湾电影里面的场景。像什么【牯岭街】啊、【赛德克巴莱】啊、【艋舺】啊、【海角七号】啊……”

“我觉得嚯,现在电影都拍不好。都是一些妖魔鬼怪外星人这种,看起来完全没有熟悉的感觉。不过【海角七号】还不赖,有当年日占时期的感觉,我估计看了七八遍吧。”

“这么多?”

“你们现在的人,电影就看一遍。我的话嚯,喜欢买影碟,然后一次看一部分,很多次慢慢看完。我去seven买杯咖啡,你要不要?”

这些是我能记起的谈话部分。

把一部电影分几次慢慢看完,然后反复看很多遍,这在我看来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有些影片或许就应该这么看,比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如果你一段段看到最后,你会看到少年张震的温柔一刀,你会感到那个台北黄昏的闷热压抑。

如果问去台湾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么,我会说是那些友善、守序、自带卖萌语调的台湾人。一个讨嫌的说法是旅游无非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到别人呆腻的地方去,不过相较于看多了生厌的风景,人带给人的新鲜感更为保鲜。

所以说,宁愿在一个地方玩三天也不要一天玩三个地方,说不定你就会碰到一个沧桑版的吴彦祖。他会和你讲起他的生活习惯,例如分四五次看完一部好电影,然后倒回去重新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