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于13年末,文中凡涉及意识形态的论点都是乔治-奥威尔的设想,与日志发布者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和我曾经一样,相信一种愿景:关于社会进化及人类进步、乌托邦或桃花源。那两个下颚毛发异常繁密的男人为我们勾画过一个十足诱人的图景,原始奴隶社会进化为封建,再者资本社会,进而共产主义,最后天下大同。指引这一系列变化的要因,美其名曰“社会生产力”,即“人类创造物质和精神文明产品的能力”。是的,我曾对此图景深信不疑。

但是现在(看完《1984》)想来,此图景疑点颇多:

  1. 单纯类比进化论提出的社会进化观点本来就显得过于理想主义;

  2. “社会生产力”能否作为社会发展程度的唯一或主导标准依旧存在疑问。“社会生产力”是一个不易量化的标准,因为它既包含物质也包含精神,至于精神进步的量化,我们尚无能为力。

有人会提出以能源利用能力以作为量化参量,但根据能量守恒原理,人类的发展并不会使人达到凭空创造能量的地步,即便是核能,也是物质中本来存在的能量。这样说的意义在于,人类从古至今并未有“能力”上的本质飞跃,我们只是变得越来越会利用能量了,或者说能源利用率越来越高了,这并不能说明社会的意识形态或主流价值观有了多大的进步。

“人类有一个共同的姓名:欲望”,史铁生的论断在无比广阔的时空上都是真理。社会主义的前提其实是:无论何人,都应将人类共有的“获得性的欲望”舍去,并以“奉献性的欲望”取而代之。诚然,在短期的思想异化作用中,这个前提是可以达到的(看看曾经的德国和现在的朝鲜吧),但归根结底,这是扭曲人类本性的行为。我已说过,生命之所以拥有生命,在于他拥有欲望。一个基本的欲望就是“生的欲望”,这在他被赋予生命之时便与之如影随形。所以无论是“社会生产力”、能量利用率还是人类精神境界,其中没有一个可以作为社会发展的参量。

既然量化无法实现,不如换一种渠道。尼采的导师雅各布-布克哈特在《世界历史沉思录》中的思考角度给了我启发:主导世界发展、危机轮回的支柱力量是“国家、宗教和文化”。我们谈论社会发展,本不应脱离这三者,尤其是“国家”,因为国家才是社会形态的载体。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看看随着时光演进,“国家”这台最大的人造机器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我的答案是:集权程度提升。

从奴隶到封建社会,再到资本主义社会,甚至是社会主义社会,一切政治形态都在永无止息的变动,花样翻新、眼花缭乱。但唯一不变的就是,集权程度不断提高的整体趋势。奴隶和封建社会较好理解,而资本主义社会以“民主和自由”为price tag,让绝大多数的权利集中在议会和政府手中。只是因为集权单位由一个人(皇帝、国王、天皇)变成一个集团(议会、代表、内阁)的缘故,无数民众忽视了实际意义上的集权提升。社会主义无需多言,“党”利用其强大的“人民民主专制”能力,集军、政、法大权于一身,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集权高度。

所以说,社会进步的标准是统治阶级的集权程度。历史推进,集权提升,余理皆然。不妨来看看《1984》中奥布莱恩冰冷笑容中的极度智慧:

“首先,权利是集体的。除非个人认同集体的意志,否则他就没有权利。党的口号你是知道的:自由是奴役。其实它可以倒过来!奴役是自由!只手空拳的话,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终被打败。可是如果他愿意与党合成一个集体,换句话说,放弃自己的身份认同与党完全认同,那么不但他的权力大得无法衡量,而且长生不老。其二是你得认识的事是权力就是控制人类的权力。控制人的身体固然是权力,但最重要的是控制人的思想。”

说起来是危言耸听,但这绝不仅仅是可能性:

当集团式(如“党”)的高度集权模式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人类的思想也会被强制性的控制,这是权力的内核。一切客观事物的认知都需要主观精神的判断,一旦我们的精神或思想被掌控,那么从某种层面说,我们的世界就被完全掌控了。这就好比,你和朝鲜人谈论“性”,他们会义正词严的说你在搞美帝资本主义的“腐化思想”,然而“性”,实际上是人类的本能。

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表露一下个人的怀疑。到底有没有乌托邦?到底有没有天下大同?我们口口声声重复千亿遍的“共产主义伟大理想”是不是幻想?如若是,那么前期无比漫长的求索过程终将迎来失败后世界变成《1984》中“大洋邦”的悲剧宿命。要是这样,我们的努力与尝试岂不是18世纪空想社会主义学家的延续?不过是我们的空想及行动,范围更大、毁灭性更严重而已。

不得不承认《1984》是一部让人(尤其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人)三观尽毁的作品。“大洋邦”的口号“战争是和平,自由是奴役,无知是力量”在我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和辩证统一:

  1. 统治阶级明白:推翻统治阶级的,永远是“中等人”,他们有篡位的野心,有逐渐丰厚的资本。故而他们利用“下等人”——无产阶级的反叛情绪,煽动武装反叛。但假如没有“中等人”呢,只有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呢?或者说只有“党员”和“非党员”呢?途径就是战争。通过“为战争而战争”,将国民的多余生产力耗散在连年的征伐之中,被统治阶级永远在劳作却无法获得财富积累,由此抹杀了“中等人”产生的可能性。此即“战争是和平”;

  2. 想获得绝对的自由,就要抹去最后一丝个人意志,使生命归附于“党”。“党”是千秋万代,“党是“基业长青”,当你的思想为党所控制时,你便融入不朽的整体,获得绝对的自由。此即“自由是奴役”;

  3. “无知是力量”就不说了,看看文革,看看我们所生存的世界。谁在梦中?谁是清醒?

我还有很多没想通,很多不明白。

但温斯顿在《1984》的日记里这样写过:

此文献给未来或过去。献给思想自由的那一个时代:人人各不相同,不再孤独自守。献给真哩存在而发生了的事不用被毁迹的日子。我们活于盲从附和、寂寞荒凉岁月的人,活于老大哥和双重思想时代的人——谨向你们致意。

 

是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