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于13年中
当思特里克兰德抛家弃子身无分文地远赴巴黎,当勃朗什•施特略夫面对医院的天花板终了她躁动的一生,当画家画满墙壁的顶峰之作在其执念下终被付之一炬••••••出现在毛姆书中的一系列场景,为我进行至此的生活打上了一个充满讥谑和嘲讽的问号:你过的,有意思么?
这真是你想要的么?
作为证券公司的经理人收入稳定,拥有贤淑的妻子以及两个健康可爱的孩子,思特里克兰德的生活,无论在人类社会哪个时期的评价体系中,都可以用"幸福美满"等字眼来形容。就好像要对社会定义发出挑战样,他作出了一系列疯狂的决定:仅留下一张纸条便抛弃家庭前往巴黎,从头开始学习实践绘画;放弃证券经理人的营生成了一介码头工人;只身前往适宜其艺术创作的南太平洋小岛塔希提度过余生。
在任何时代,理想主义的忠实实践者都会被视为异类。社会定义的巨大成功以及其无与伦比的同化效应,把所有人的生命可能性都限制在一系列既成的框架内。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将是思特里克兰德人生前期的续写。我们专心学习、努力工作、热衷家庭,一本正经地以此为乐并且直至终老。作为社会一员,我们必然生活在外界的评价体系之下。社会评价体系屠宰了我们,把我们送上流水线,生命的意义也许就像待检疫的猪肉一样,被武断而无端地打上"合乎社会标准"以及"不合标准"的紫色印痕。或许会有一两头半死不活的猪挣扎着发出呼喊,说一句"弟兄们,我们不仅可以当猪肉被吃掉,也可以当野猪去啃庄稼"。然而,吭哧吭哧地吃着同一种饲料的其他猪,大多不会在意这另一种生命的可能性。何况啃庄稼是不好的行为,它破坏了人民的劳动成果。
当你看着那些猪吃着精饲料,一排臃肿的脑袋塞满了饲料槽,你有没有过类比联想:一群白领坐在精心分割好的办公空间内,索然无味地作业着daily routines。这即将是或者已经是你我的生活,但这真是你想要的么?
如果不是,那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思特里克兰德回答得不能再干脆了:"没办法,我得画画!"从一个生物的角度,我可以说"我得吃饭"、"我得睡觉"、"我得呼吸","我得XXX"这个句型似乎并不能接上画画这个词。不画画不会死人,不画画不会对你的生存有任何妨害。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生存绝不是意义的全部。
有时候,"无忧无虑"算不上一个好字眼儿。生命中有四大件"生老病死",如果去掉这三样只剩下一个"生"字,人们便真正的再也无忧无虑,然而西方哲学的价值根基就无从说起了。死亡是一场每人都将迎接的节日,它强迫你无时无刻不去做一个人生的"期末总结"。正是这样,我们中大多数人才会认可"幸福不是快感",才会反思"生存是否高于生活"。
其实现实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我们每个人都还是有点追求的。问题是,你对自己追求的热衷程度,即你有没有理想主义者如思特里克兰德式的勇气,放弃生存中的一部分,以获取更好的生命体验。你敢不敢,比如说,辞去工作、抛家弃子去画画?敢不敢居无定所、半饥半饱?敢不敢旅居孤岛、与世隔绝?敢不敢忠实艺术过程,不在意结果和世人评价,甚至将毕生努力付之一炬?为了你要的东西,为了让生活在生存之上,舍弃看来无法回避,即便没有小说人物那般彻底乃至惨烈。
最近夏天蚊子多,出于好奇,我查了查蚊子的生命周期。雄蚊在两个月左右,在交配后不出七天大多辛劳死去。雌蚊在四个月左右,交配后核心工作是吸血以获得能量,生儿育女之后也不久辛劳死去。无论雌雄,蚊子的一生只做得了一件事:繁殖。繁殖属于生存,蚊子聒噪了一个夏天为我们带来周身的大包小包,其实也没能让生命高于生存。我这不是可怜它们,我是想说,比起其他大多数终其一生也不能超越生存制约的生物来说,人未免太幸福了一点。浪费了这个机会,恐怕不太好。
你现在活的有意义么?或者换句话,你觉得活的有意思么?
按译者的说法,"六便士"是当时英国面值最小的银币,他和月亮的共同点在于两者都是圆形,而且闪闪发光。但二者又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世俗生活的追求,后者则是理想者的空中楼阁。在我看,一个人在自己的标准里活的有没有意思往往决定于此:
如果你更乐意看着掉在地上银币而恰巧也做着挣钱的职业,或者你一心抬头望明月也能不受干扰的描摹月色之美,那么恭喜你,你会觉得活的有意思。现实中却往往是剩下两种组合类型的人比较多。想要六便士却只能看月亮的人是可鄙的,就仿佛一心只想挣钱的理论物理学教授迟迟不能下海。想看月亮却不得不为六便士奔忙的是可怜的,或许你我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容易不快乐。
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存世量本来就稀少,像毛姆笔下思特里克兰德那般成为绝对的理想主义者更几近不可能。不过从「月亮与六便士」中我还是学到了一些让生活不至于太没有意思的方法。譬如说我在上个月注销了所有社交网络的帐号,这不是追求isolation。为了做更多让生命有意义的事情,我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看那些作为别人没有"意思"人生写照的状态上。
"来跟我吃早饭去,朋友。"
"去你妈的。"思特里克兰德说。